王都,丞相府,建築雄偉壯麗。
在所有擺設飾物被西域兵馬搬空後,大殿顯得格外的寬廣。
素續緣同閔愛到時,宰夷齊已在殿中,身旁站著一位全副武裝的男子。
「宰大哥、冉……將軍!」閔愛的招呼聲中,微有訝異。
男子僅是拱手一揖,沒有客套言語。
「料想不到吧!」宰夷齊笑著走近來者,「我們還未達蘭陵,原毅就已經發兵了。這次能收復王都,也都是他的功勞。」
冉原毅謙謹一笑,隨即回復先前的肅然。
談到邊城,閔愛關切之情表露無遺:「蘭陵的現況如何?」
「那有言信坐鎮,綽綽有餘,畢竟西域軍隊沒能攻入城內,損害不大。倒是王都,戰後城中財物被搜括一空,加上西域撤離前所放大火,燒毀不少民房與近城山林……」敘說間笑意未減,但宰夷齊也不禁搖頭。
言談之際,靖王帶領幾名部屬入殿。
「將軍丞相果然名不虛傳,轉眼已讓昔日六臣逐一回歸。」「可不是,就連背叛東域、自立北境的冉原毅也主動效命,將丞魅力非凡啊。」「咦,怎麼沒有見到端木英?」「你實在是糊塗,端木英在西域經商致富,備受禮遇,怎會記得東域?」
靖王手下的奚落,冉原毅充耳不聞,只在聽到端木英西域經商時,微微皺眉。
沒有制止部屬,靖王神色儼然,正留心於閔愛與宰夷齊的對話。
「欠缺糧食物資,沒有民舍建材,更少足夠人力進行重建工作,今年的冬天……」閔愛憂心忡忡,傷後慘白的臉上,只有凝重。
「別想那麼多了。重建所需人力,應該不成問題。物資方面,可以等待奇蹟出現。」拍拍對方肩膀,宰夷齊雲淡風輕地安慰。「建材不足,百姓們沒有居處過冬,那就凍死一些,到明年春天,問題就不會是問題。」
「船到橋頭自然直。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是把傷……」再是微笑,但話語未止,注意力已移到殿外來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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素還真進入,面具半掩容貌,仍是當日裝束。目光與素續緣相交匆然,旋即落在大殿之上。
除靖王外,殿上眾人躬身示禮,然而,素還真並不予理會,逕自說道:「有話直說吧。」
「真不愧是將丞,先是相約王都,接著卻平定北方蘭陵戰事,聲東擊西的計謀屢試不爽,實在高明。」被對方的態度所刺激,靖王部屬讚美中直透諷刺。「不過,馬上得天下,將丞您是否亦能馬上治天下?」
素還真卻不以為忤,嘴角揚起笑意。
對方更動氣,遷怒旁人:「冉原毅早已叛離東域,兩域之戰始終隔山觀虎鬥。這次奪回王都,卻又放走敵軍,將丞不怕他對西域仍藕斷絲連?」
表情肅穆依舊,冉原毅的手已然按上劍柄。而宰夷齊不動聲色,走到他身邊搖頭示意。
「住口!下去!」出聲喝斥的,卻是靖王。
「可是……。」靖王堅持,部屬們只能退離大殿。
「本王就開門見山。如今東域經過戰亂,王都人力物資匱乏,更有許多百姓流離失所。」靖王深吸了一口氣,「倘若將丞……在冬季前能夠解決,本王願將未來的皇位相讓。」
「好個禪讓?真是神聖!」素還真放聲而笑。走至靖王面前,兩人相距不到一步:「放心吧。這次回來,該是我的、誰也奪不走;不是我的、誰也無法逼我要。」
「你到底謀求什麼?」委屈求全,毫不被接受,靖王的神色陰晴不定。「有人說,將丞是救生民於水深火熱的能臣;亦有人說,將丞只是擁兵自重、意圖不軌的奸雄。到底你是何者?」
素還真沒有回答。轉過身,凝望著殿內的雕樑畫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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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橘過淮則枳。將軍丞相是奸雄或能臣?自看這是亂世或治世。」清麗的聲音,劃破殿內的沉默。
眾人看向門口,一女子從容步進大殿。身著輕便女裝,額頭上有道尚未包紮的傷口。
「端木英,妳終也回來。可知大夥多想妳?」宰夷齊笑臉相迎。
閔愛喜出望外,憂慮神情亦稍得舒解。
「久違了。」端木英走至殿中,微微躬身,向眾人致意。
素還真正望看牆上,西域遺漏未取的匾額。上面刻著「暴政必亡」四字,歲月無改。
「是誰如此本事,讓富甲天下的端木英,記起自己原來自東域?」靖王冷冷說道,心中不悅終於難忍。
端木英微笑,「中秋,本來就是團圓的好日子。」
宰夷齊突然插嘴,「那……該有禮物吧?」
「原來,受歡迎的不是我?」輕笑著,嘆了口氣。「人說禮輕情意重,現實裡卻只有禮重才重人。」
「話不是這樣說。不過……」語尾拉長,宰夷齊舉手指向端木英,「妳不要轉移話題!」
「帶來的民生物資,應該足夠讓東域撐過寒冬;至於五穀雜糧,要應付明春播種也不成問題。」收斂輕放,端木英一笑一眨眼,「不過,既然身為商人,我想等一個好價錢!」
大殿又是一陣靜默。
「嘖,趁火打劫。」宰夷齊模糊低喃,也聽得明顯。
冉原毅漠然。靖王為如何出價,忖度不語。
環視大殿之後,端木英望著初見的素續緣,表情有些訝異。
苦思許久,閔愛不禁直說。「您明明曉得現在東域,國困民窮,怎可能出得起價來?」
「哈,這個一點不難。若就看眼前,金銀珠寶是價、田地屋舍是價;」端木英笑著為對方說明:「但要是看得長遠,賜官進爵是價、封地千里是價、邊城王都甚至西域都是價……。」
更轉身面向殿上眾人:「可以封賞現在是價,能夠承諾未來也是價。什麼價最獨特唯一,就讓人無可抗拒啊。」
「妳覺得用牆上匾額相抵如何?」打斷端木英的言語。開價的人,卻是先前看似心不在焉的素還真。
「這……」端木英未及答覆。
「就這麼決定。」素還真已回頭對著宰夷齊交待:「丞相府已太陳舊,我打算重建新殿。五日後讓大家把意見呈上來。」說完,逕自離開大殿。
一旁素續緣欲語還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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冉原毅見素還真離去,也向宰夷齊說道:「戰場上,調兵遣將,我自認勝於您;但在東域,用人治事,我自知遠不及你。這回來到王都的兄弟們都願意為將丞盡一份心力,希望您能善待他們!」
靖王亦在冉原毅之後告辭。
「好啦!原本欠缺的物資、人力和建材,現在就剩建材還沒有解決。」宰夷齊嘗試總結,無視於殿內大半的人已離開。
「用我當年贈送的匾額,換我辛苦運回的物資,好是客氣!過去的信念也有價,這真是收穫啊。」端木英咬牙道。手按著額頭上的傷口:「果然,各地歡迎和餞別的方式都不相同。」
「別計較那麼多嘛。不如幫我設法建材的來源,除了本來的民舍需要,又多加上丞相府……」
「你肯定將丞真有意建新殿嗎?房舍建材還是問題嗎?」
「難道?」宰夷齊疑惑看著對方,等她接話。
端木英卻故作神祕,語笑告辭。「過幾天再來看熱鬧吧!」
「還是不肯透露。」宰夷齊默想了會兒,一跺腳,「難道……。」
「你們還要留在這嗎?我可先走囉。」對著剩下的兩人揮揮手,朝殿外走去,邊走邊搖頭,自顧說著:「風聲、雨聲、讀書聲,聲聲入耳;家事、國事、天下事,事不關心!」
各自沉思,閔愛與素續緣隨後,也緩緩走向殿外。
閔愛憂喜交加,卻惑於最後宰夷齊與端木英的對話。
素續緣自入殿以來,即一言不發;懷期待而來,終於抱失望而歸。身處寬廣的大殿,只覺自己格格不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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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日後,議事堂。
素還真坐在主位之上,隨意翻閱著臣下的上書。看完,拋至案桌,奏摺被分成三疊。
閔愛被命令誦讀曾望的上書,越唸聲音越趨細微。
曾望的奏摺,表達了對於將丞的期待與失望,更斥責營建丞相府一事。文辭銳利,直言無諱,看得閔愛不禁暗自擔憂。
素還真見閔愛停止宣讀,質問:「你覺得曾望的見解如何?」
閔愛求助的眼神投向身邊之人,只見宰夷齊風涼一笑,端木英靜然不語。不得已支吾回答:「曾望忠心愛民,還請將丞原諒他的出言不遜。」
「我是問他的見解如何,針對營建宮殿之事。」聲音中多了份嚴厲。
閔愛猶豫難決,汗如雨下。終於還是說出:「建丞相新府,茲事體大。屬下贊同曾望的看法,請……將丞收回成命。」語畢,雙腳一跪。
「你實在該受些懲罰。」沒有絲毫惱怒,素還真語調和緩,平心靜氣,「早應說出的話語,因何拖至現在才說;認為正確的事情,又為何表現得如此畏畏縮縮?」
目光由堂內轉向室外。「把丞相府拆了吧!拆下的樑柱磚瓦,讓百姓們搭建新屋。這事你可以交由曾望去辦。」
閔愛愣住,腦中一片混沌。
端木英笑向宰夷齊,得意之色難掩。
看著室外許久,素還真忽然又問:「怎麼沒看到他?」
「他?」宰夷齊不解。
端木英臆測:「當日站在閔愛身旁的人。」
素還真輕點頭。
「喔,素續緣啊!閔愛說他正忙著為傷患們治病。」宰夷齊代尚未回神的閔愛答道。
素還真沉默片刻。隨後,起身說道:「宰夷齊,麻煩你將案上左邊那疊奏摺燒毀,右邊的交由閔愛詳閱。中間那份就給端木英吧。」
語畢,獨自離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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步出議事堂,卻見一人在門外不遠處徘徊等候。走近時,素還真問道:「你是曾望吧?」
對方點頭。欲言又止。
「沒有什麼人,是經得起期望的。」素還真笑道,無視於對方的焦慮。更不待曾望開口,臨走只說:「議事堂中,閔愛在等你。」
曾望踏入議事堂。
「靖王如果知道自己手下這般的讚揚將丞,不曉得會有多傷心啊!燒毀這些奏摺,真是浪費。」宰夷齊正側坐案桌上,隨手翻看奏摺,開懷大笑;又關心:「閔愛,你那疊呢?」
「……愛國愛民……是我沒能夠重用他們……」似若自言自語。愧疚與自責,溢於言表。
曾望試圖扶起閔愛。
「端木英,妳那部份如何?」
「規劃設計的宮殿各有千秋,在這麼短的時間就提出草圖,這些應該是能做事的人。」仔細翻閱,端木英審慎說著。
「可惜,將丞又不建新府……。」
「不營建新宮殿!真的?」曾望驚喜。
「將丞打算拆除丞相府,用舊有樑柱來重建民房。曾……失望啊!」
端木英看不慣對方玩笑:「有沒有人提醒你,隱居後、你話變多了?」
宰夷齊聳聳肩,悠然而笑。
一旁的曾望,仍保持著不敢相信的模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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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秋,拆除丞相府的工程已經開始。
這日,閔愛自丞相府離開,路上巧遇素續緣。
應著端木英的要求,閔愛帶出一幅被塵封千年的圖畫。是已故將丞夫人—杏靈公主仲若薇的畫像。
素續緣借畫一觀。
展開。素續緣久久不能言語。
畫中人像極風采鈴。
風、無因而起,自僵直的手裡奪走畫像,沒入水塘之中。
(民國87年9月19日初稿;民國94年5月21日二修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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